孫鳳軍 ,是一名博山琉璃“爐匠”,今年六十八歲。
初秋的周六,朋友引薦,在博山瓏山路的一間門頭房,見到了孫老。
“先坐坐、喝杯茶”,孫老熱情含蓄,內斂真誠,有一見如故的感覺。
寒暄過后,孫老引領我們到了二樓的琉璃藝術品展室。
作為土生土長的博山人,從小吹琉璃“鼓噹”(琉璃制成的極薄的兒童玩具)、彈琉璃蛋,玩琉璃球,與琉璃有種自然親近感,如同游子之于故鄉土地。然而,走進孫老的琉璃展室,我還是感到驚喜,繼而震撼。
幾十件琉璃藝術品,靜靜的擺在展廳,熠熠閃光,奪人心魄。多子多福、歲歲平安、田園風光、鳳凰于飛……這些藝術珍品,題材豐富,葡萄為主題的作品占了多數,展示了孫老對琉璃葡萄的專注與熱愛。在展廳中央“秋實葡萄”展品前,我被串串逼真的青紫色葡萄、躍躍欲試的螳螂、“咬拐”所吸引。仔細看,每一片葡萄的葉子深淺都有變化。尤其是幾片近似枯黃,卻又泛青的葉子,其豐富飽滿的色調、異常逼真的霜葉形象,令我驚嘆。這哪里是琉璃,簡直就是剛從葡萄園移植的鮮活帶葉果實。由此葡萄,想到臺灣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:玉白菜,其藝術感染力,異曲同工。孫老介紹,葡萄掛霜技術,是他的獨門絕技。為探索這一技術,他經過幾百次實驗,最終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。同行的老黃對我講,孫老是中國輕工協會命名的“輕工大國工匠”、“中國琉璃葡萄孫”、“中國琉璃藝術大師”?!拜p工大國工匠”,全國只有42名,山東僅有兩名。我說,實至名歸,令人起敬。
孫老引我們拾階而上,到了三樓。三樓是一間琉璃制作工坊,一邊有一張數米長的工作臺案,一邊依次擺著三個工作臺。應好友老黃之請,孫老現場為我們展示了琉璃藝術的制作工藝。
年輕時,曾到過博山美琉的生產車間。熊熊的爐火,揮汗如雨的爐前工人,讓我聯想到曾經待過的鋼鐵廠軋鋼崗位。一樣的火紅熾熱,一樣的煙熏火燎,身同感受,惺惺相惜。然而在孫老的琉璃工坊,同印象中的琉璃生產完全相異。
攀談中,孫老介紹說,琉璃制作,主要有兩種方式,一個是爐窯生產,以生產大件琉璃制品為主;一個是燈工制作,為精細化的制作工藝。孫老邊介紹,邊開始了他的燈工琉璃工藝演示。
一個臺燈,幾把鑷子、鉗子、剪刀;桌上有個料件插盒,裝有紅、黃、藍、綠、橙、黑、白等十數種琉璃棒料,桌臺中部有個噴火的燈具。這就是孫老演示的舞臺及所有的道具。
準備就緒,孫老左手持琉璃料棒,右手拿一鑷子,點燃燈火,進入創作角色。
孫老一邊對料棒預熱,一邊介紹燈工工藝的演變過程。最早時,是利用煤油燈加熱,后來用液化氣作為熱源,再后來,發展為今天的制氧機加熱。加熱工具逐漸現代化,工藝流程卻基本未變。
琉璃制作,是一種“火的雕塑”,掌握“火候”,控制溫度,適時變換角度,塑造成型,這是一個看似簡單,實則復雜的創造過程。泥雕、石雕、石膏雕,可以進行局部反復修改。而琉璃雕塑,是“火”的藝術,瞬間融化的藝術,容不得半點閃失,稍有不慎,既成廢品。
談話間,一件精致的白鶴已在孫老的手中創作完成。十分鐘前,還是毫無生氣的幾條琉璃料棒,經孫老的燈火炙烤,剪裁塑型,宛若瞬間注入了魂靈,栩栩如生,仙鶴獨立,展翅欲飛。
這是真正的藝術,出神入化,令人驚嘆。
午間一塊吃飯,相處甚歡。孫老不抽煙不喝酒,卻談鋒頗健。尤其是聊起博山琉璃的前世今生,如敘家常,如數家珍。交談中,有兩件事,引起孫老的憂慮與感慨。一件是對博山美琉的解體,表現出深深的惋惜?!笆澜缌鹆г谥袊?,中國琉璃在博山”,博山琉璃的代表就是博山美術琉璃廠。本世紀初,博山美琉歷盡艱辛,終于破產解體。孫老作為一名老員工,看到美琉倒下,既感傷,又無可奈何,心情復雜難以言表。第二件,是對中美貿易戰的前景,表現出淡淡的憂思。孫老有自己的一個小型企業,專做對美琉璃出口產品。多年以來,對美貿易做的風生水起,雙方合作十分愉快。不料今年疫情未消,又逢貿易戰升級,美方的貿易公司身陷困境,訂單全部取消。孫老的企業員工賦閑回家、產品封存倉庫。類似的琉璃出口企業,處境大同小異,遭遇出口貿易的寒流嚴冬。
午飯結束,彼此道別。望著孫老駕駛摩托絕塵遠去的背影,越發心生敬重。孫老是一個爐匠,但又是大師。在他身上,我感受到一種樸素無華的人格魅力,既有工匠的樸實善良,又有大師的睿智魅力。我為結識孫老而榮幸,亦為故鄉有這樣充滿人格魅力的大師而驕傲。
孫鳳軍,真正的大國工匠,可敬的大師精神。(劉升翔)